第三十一回 池畔惊魂(1/ 2)
池中的大小美人正恣情惬意地嬉戏,忽见从帏幔里跌出个人来,顿然花容失色,却抚住嘴不敢发出叫声,急忙将身子藏入水里,只余脑袋露在水面上,心里均想道:“不知这人在帏幔后躲了多久?刚才赤身裸体,岂不是都被他瞧去了!”
但见帏幔边那人久伏不动无声无息,两美人心中稍定,大美人对小蛮道:“那人似乎昏过去了,你且上去瞧瞧可好?”
小蛮心里害怕,但主子有命,哪敢不从,何况就这么呆在水里,也终究不是办法,只好翘着嘴儿游走到池边,拽过一条绛红长绡,也顾不得湿透,就在水里围了身子,又瞧了一会动静,方沿着玉阶走上池边去,步到那人身边,状起胆子将那人哆哆嗦嗦地翻过身来,看到那张流蓝淌绿的独角鬼脸,立时惊呼一声,几没吓出尿儿来,软跪地上,半步都不能挪开。
池中的大美人惊疑不定,轻叫道:“怎么了?”连唤了几声,皆无回应,见小蛮只是跪坐在那人跟前,身子不住的打摆子。她无何奈何,也只好拽了一条长绡围住身子,硬着头皮爬上池边,一步一颤地走过去瞧,眼中映入那张鬼脸,不由也低呼一声,身子都僵了。
小蛮颤声道:“这……只怕不是个……”那“人”字却始终说不出来,一时大屋子里只余那池边龙嘴的流水声,愈令人觉得毛骨耸然。
大美人屏息静气,似乎只要略一出声,便会将这“妖怪”惊醒似的,她玉额上冷汗涔涔而下,妙目忽瞥见那张鬼脸边上的细缝,心中一动,对小蛮道:“莫非他脸上戴着面具哩?”鼓起勇气伸手去摸,只觉触手十分光滑,哪是活物的皮肤,便稍扶起那“妖怪”的头,见他耳边穿过一条细细的金丝,心中已能肯定:“果是戴着一张面具。”胆子一时壮了不少,当下去摘他脸上的那张面具……
小蛮双手捂目,害怕那面具后边还有一张更可怖的脸,忽听大美人轻轻地“啊”了一声,吓她得心儿剧跳,哆嗦道:“是……是什么?”却久久不闻声音,悄悄露出一丝手缝,看见她主子正凝目瞧着那人的脸,神情已没有丝毫惊惧之色,战战兢兢转目望去,顿时也发出一声轻呼,不禁呆住了。
原来除去面具的那张脸,竟是美如冠玉,其上剑眉秀目,刀鼻柔唇,虽然嘴角挂着一缕血丝,却仍令人心跳不已,小蛮自打娘胎里出来,还从没看见过这般俊美的男人。
而大美人心中的震憾,并不只是因为那张脸的俊美,更缘不知道那个地方,竟跟她最痛爱的弟弟有几分神似。
原来这大美人正是荣国公贾代善之孙,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女,也就是宝玉的亲姐姐贾元春,此时入宫已两年有余,却还从未遇得皇帝宠幸,只为迎晖馆的一名才人。
小蛮道:“这人的衣服不是宫里的,而且身上还有许多血迹,不知是个什么人?”
元春没答,妙目瞧了世荣一遍又一遍,那脸上的眉目鼻口明明皆跟宝玉大不相同,却总奇怪地令人觉得有几分神似。
此时北静王世荣已慢慢转醒,只觉通体无力,虚汗一阵阵地发出来,待欲开口求助,却也不能。突闻屋外脚步声杂起,间中夹着兵忍碰撞声,有人喝道:“这里是什么所在?也得进去搜搜!”他心中蓦地狂跳起来,暗叹道:“终究还是命丧于此!”又想待皇上查明他的身份,十成定是那诛联九族之罪,念及紫姬等几十房娇姬爱妾,不由肝肠尽碎。
元春与小蛮也听见了声音,花颜霎成白纸,心里均想:“这濯娇池乃皇上赐与吴贵妃专用,若发觉我们偷偷使用了,已不知降个什么罪哩,更况且这里还有个来历不明的帅男人。”
这时那些脚步声愈近,怕是已到了门口,又有个不阴不阳的声音细声细气道:“孙统领叫他们千万小心,这儿便是吴贵妃最喜欢的濯娇池哩,切不可弄坏一丁点东西,否则你我万万担当不起。”
即听先前那声音暴喝道:“你们听见夏公公的话没有?要是谁毛手毛脚碰坏了东西,我定砍了他的脑袋!你、你、你还有你跟我进去,其余人都在外边守着。”
元春与小蛮躲藏已是不及,慌乱中扯过帏幔将世荣遮住,方才转过身来,已见那边鲛绡掀起,为首两人一个是宫中禁卫统领服饰,另一个却是名黄衣太监。
那两人方要踏前,忽见那池对面跪坐着两个美人,身上只拢绕了薄薄纱绡,裸着粉搓雪揉的肌肤,秀发上还湿淋淋往下滴水,脸色不由同时大变,要知偷窥宫中嫔妃可是挖目的大罪,慌得那太监连声尖叫道:“该死!快出去!快出去!”
孙统领急忙转身,张臂拦住后边的禁卫,喝道:“快滚快滚!”几人连滚带爬疾退而出,眨眼间已走个一干二净。
元春与小蛮万分狼狈,呆跪原地,不知如何是好。
片刻之后,听那太监在外面颤声叫道:“里面的是哪位娘娘?臣等莽撞,罪该万死!罪该万死!”
元春认得刚才闯进来的那太监,正是宫里的大红人夏公公,哪敢相欺,只好应道:“妾身是迎晖馆才人贾元春。”
夏公公一听,暗中庆幸:“还好不是今上最宠爱的吴贵妃。”心中稍定,又道:“原来是贾才人,怎么深宵于此呢?”
元春只得如实招了:“今夜甚热,妾身一时睡不着觉,便到这儿来……来……”后边的话,也不知是细若蚊声还是根本没说。
夏公公心中已是明白,暗忖道:“原来这贾才人偷偷溜到这儿来沐浴,但这可是吴贵妃专用的濯娇池,嘿嘿,我们刚才撞进去之事,谅她也不敢报上去。”
心中愈定,道:“今夜有刺客闯入宫中,臣奉旨与孙统领各处搜寻捉拿,不想一时鲁莽,惊扰了贾才人,还望恕罪。”他是当今宫里最红的几个执事太监之一,还不怎么把一个才人放在眼里,口气渐渐也有些硬了起来。
小蛮一听“刺客”两字,不由吸了口气,朝元春指指遮于帏幔之下的那人,便要开口叫唤。谁知元春却将食指竖搁唇前,示意她莫出声,迳朝外边道:“不知者不罪。我只带着一个丫鬟来这儿,再没有瞧见别人,夏公公与孙统领要不要再进来查查?”
孙统领不太明了宫中嫔妃的势力强弱,只想少惹为妙,却听里边那贾才人记住了自已的姓,慌忙道:“不必了不必了!我们还有许多处要搜寻,这就走。”
夏公公也不想惹什么麻烦,朝屋里道:“臣等拜退。”便与一干禁卫走了。
元春听得外边脚步声远去,方长长地舒了口气,却又有些担心地道:“不知那夏公公,回头会不会向皇上告我一状,说我私用了吴贵妃的池子?”
小蛮柳眉竖起,道:“他要是敢告姐姐,姐姐便说他强闯浴池,欲行不轨,瞧皇上在乎戴绿帽子还是只宠那狐狸精!”
元春苦笑道:“那有那么简单之事?”心中仍然惶惶不安。
小蛮疑惑道:“这个戴着鬼面具的人,定是夏公公他们要捉拿的刺客,刚才姐姐怎么不将他交出去?”
元春掀开帏幔,凝视着世荣的脸,道:“若我们把他从这地方交出去,难免会令人生疑,只怕跳进黄河也说不清哩。”
小蛮再不想在此呆下去,道:“那我们快点回去吧,狐狸精喜欢的地方果然大大不祥。”
元春仍望着世荣的脸,竟然有点发痴,道:“把这人留在此处,明天叫人拿了,严刑之下,不定将我们也曾在这儿之事招了,待传到皇上耳内,我们便又麻烦了。”
小蛮一呆,喃喃道:“那又如何是好?”
元春转首瞧瞧小蛮,道:“或许寻个妥当地方,先将他藏起来再说。”
小蛮双手一摊,道:“能藏到哪儿去?这宫里到处都有人。”
元春沉吟道:“不如藏到我们迎晖馆里去,反正屋子那么多,我们不说,便无人会知晓。”
世荣听在耳里,不禁暗暗感激,心道:“这美人儿不但貌若天人,心肠又是极好,与我素昧平生,却想救我。”
小蛮慌得连连摆手,道:“万万不可,你我藏了个男刺客在身边,若哪天被人发觉了,那还不是个凌迟的死罪,再说迎晖馆离此处这样远,我们搬得动他么?”
元春一听也是,只得将打算作废。
两人一阵头痛,皆没了主意。
小蛮忽瞧瞧四周,露出一副恶狠狠状,对元春道:“我们不如……不如将他推到池里去,让他自个儿淹死,到时便是被人发觉了,他也不能开口说我们曾在这里。”
余者两人皆吓了一跳。世荣心道:“这小美女样子万分迷人,心肠却是大大的不好哩,居然想把我活活淹死,若我真的成了溺死鬼,到时便夜夜缠着你。”
元春却“哧”地一笑,瞧着小蛮道:“说得这么狠,我可是不敢推他下去的,你敢吗?待他变成了溺死鬼,晚晚去梦里寻你,到时可别害怕哦。”
小蛮听了,脸色大变,朝地上的昏迷状的男子瞧了瞧,不禁打了个寒战,拍拍自已的脑瓜惨叫道:“天呦!那该如何是好呀?天都快亮了。”
元春秀眉紧蹙,又苦思冥想许久,再寻不出另外的法子,但若叫她就此离去,扔下这个跟宝玉几分神似的人不管,却总是于心不忍。
忽见小蛮眼珠子一转,拍手叫道:“对啦!难道姐姐忘了,离这不远处不是有个藏锦坞吗?去年海外茜香国女王进贡了几百盆奇花异草,本存放再那里,后来皇上宠幸那狐狸精,便命人将那些花草都移到她的织霞宫去了,坞中的花匠杂工也都跟着搬走,如今那儿再没什么人去,而且离这里不过近百步之距,我们何不将此人藏到那儿去?”
世荣一听,立觉不妥,心中叫道:“什么鬼主意!你这笨丫头也不仔细想想,难道宫中禁卫会放过这样的地方不搜么?藏到那儿去,还不等把我于往虎口里送!”
元春却是大喜,她再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,便道:“也只好这样了,走一步瞧一步吧。”两人便抹干身子,穿好衣裳,捡起那张摘下的鬼面具,又仔细整理了大屋内的摆设,方一人一边搀扶起世荣,情急之下,也顾不得避忌,半拥半拖地往那藏锦坞而去。
虽然濯娇池与藏锦坞只不过百十步距离,但两个美人却走走歇歇,花了近半个时辰,才世荣搬到,皆已累得娇喘吁吁香汗淋漓。
只见那藏锦坞临水而筑,外围一道篱笆,内里数盈修舍,粉垣微坍,爬满绿萝,遍地是残盆碎瓷,略显破旧荒僻,却是清气袭人。
趁着月光可见二门上一副对联:“静倚平湖无烦恼,悄居竹林自天然。”
世荣浑身无力,心中却清醒,见门口一片泥土地上脚印零乱,一直揪紧的心方才放下,寻思道:“真是侥幸,看来已有禁卫到这儿搜寻过了,如没料错,这地方反而暂时无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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